李绪政作品：我写故我在

　　《赐予蚊子的盛宴》

　　朋友聚会散场后，回到家里，有点“晕”。还没有到昏昏欲睡的地步，相反，脑袋就像溜冰场一样，光滑宽敞，心情很好，这大概就是微醺吧。微醺之中，看着谁都像喝过酒似的，脸红扑扑的，连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女儿，在我的眼中也有点微醺的样子。

　　洗漱完毕，打开了电脑，这时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嘤——的声音，声音不大，但充满血腥，很有杀伤力，是一只蚊子飞过来，在我的脸颊、耳朵、鼻子处盘旋，盘旋一会儿就想下口，可是耳朵脸颊都是太敏感的地方，还未等落下，我的手掌就接到了拍击的命令，一挥而去。蚊子飞走了。

　　不知是不是盛宴美酒之后，身体的气味随之发生变化，格外有吸引力，或者那是一只馋嘴的蚊子，竟然极有耐心，而且有勇有谋，在耳朵脸颊处偷袭两次未果，就放弃了那里，实现了战略转移，开始在脚丫子和小腿附近逡巡，伺机行动。那时，我的酒意微微有些消了，但心情仍然很好，忽然，我做出了一个非凡决策，决定赐予这蚊子一顿盛宴。

　　我倚躺到沙发上，静静地放平胳膊，也放平了腿，好像打扫门庭，静候客人一般。一会儿，那蚊子果然又飞来了，盘旋侦察一番，就在胳膊处落下。小心翼翼，那细细的小腿轻功大师一般蹬着，并不惊慌匆促，立即下口，而是很优雅很有耐心地停留片刻，静听四处响动，然后探出长针，“嚓”地一下，一不做二不休当机立断，猛然扎进毛孔。如果仪器足够精密的话，应该可以测出那个巨大的声响。蚊子埋头吸吮，抖动了一下翅膀，不知是快乐的，还是血液中的酒精呛了它一下，但很快就适应了。看它那酣畅淋漓的劲头，知道它对这盛宴还满意，如果能开口歌唱的话，我想它一定会快乐地大唱“爱你不是两三天，每天想你很多遍”。我还在微醺中，皮肤微微有些麻木，并没有感觉到痒，只是想到自己的热血，正一点一点地通过那个小小的吸管，进入蚊子的肚腹，感觉有点怪怪的，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，蚊子正在美宴中，却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警惕，嗖地拔出长针，吱愣一下飞走了。可能由于刚才补充了新鲜血液，充实了新的力量，也可能血液中的酒精使蚊子有点兴奋，飞翔的姿势格外潇洒。

　　划着半弧仅仅飞了个小圈，很快又转回来。似乎从我刚才的宽容中，隐隐感到今天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，这小小蚊子比刚才更为洒脱，熟门熟路，毫不客气，一落下就低头猛扎。我想刚才不小心把人家吓跑了，可能半饥不饱，比饿着还难受呢，就索性任它畅饮。只见它快乐地晃腿、扇翅、摇须，还左腿翘起晃两下，右腿翘起晃两下的。我眼看着它肚子一点点鼓起来，鼓起来，都有些发青了。终于它停下来，似乎有点恋恋不舍张望了一下，飞了起来。那是一付酒足饭饱的样子，飞的有点踉踉跄跄，要像刚才那样猛然间腾空而起已经不可能了，只能悠悠地平稳地飞。在我耳朵上半边盘旋了一会儿，对那样贫瘠寡淡的地方，可能没有兴趣了，也可能吃得过饱，在那样蜿蜒曲折的悬崖峭壁上停留，难度有所增加，只轻轻歇了歇脚，就一掠而过，飞走了。

　　我想现在它应该飞到窗帘后边，找个僻静安稳的地方，慢慢消化那满腹营养。我也有点消酒了，想找风油精擦一擦。正在这时，靠近墙角的地方，一道青光闪过，呀，它又飞过来了。你还没有吃饱吗？你要干啥呢？不过，这时它已经是超低空飞行了。尽管已经没有能力飞高，但那种骄傲的神情，还是一露无遗，几乎是无所顾忌，横冲直撞。也不挑三捡四，甚至连风水都不看看，有点呆头呆脑地落在脚背上，仍然像刚才没有吃饱一样，急不可耐，低头就扎。

　　我有点生气了，怎么这样贪得无厌呢？你叫我忍耐到几时？我直起腰，拿起手电像探照灯那样照着它。那么一道强光在它身上，它也顾不得在意，仍然饕餮般吸吮着。蚊子叮人是要用力的，这么一阵狼吞虎咽，真够它受的。终于，它停下来。在强光中似乎有点不适应，只见它的肚子已经像个小绿豆了，又像是满载着炸弹的战略轰炸机，翅膀拼命地高频率扇动，却飞不高也飞不快。我忽然有点可怜它了，非得这样没有节制吗？万事万物都得有节制啊。

　　我有些困了，准备擦点风油精就睡觉。身子一动弹，刚要起来，那蚊子好像吓了一哆嗦，猛然受惊，哼地一下急飞起来，可能像酒后驾车一样吧，脑袋清醒但手脚不灵便，也或许是此刻脑满肠肥，智商锐减，它竟昏头昏脑冲进了灯罩里，然后就听吱的一声，它撞到了滚烫的灯泡上，啪嗒落了下来，腿抽动了几下，似乎还嘤嘤地绝望地哭叫了一声。

　　如果不是身体太沉，即使误入禁区，飞进灯罩里，应该也可以身手敏捷地从缝隙中飞出来。看着那蚊子的小小的尸体，我叹了一口气，还能说什么呢？自杀？事故？还是他杀？蚊子是否会怪罪我的这顿盛宴？管它呢，夜深着，都睡了，也睡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