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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艳琴: 行走徐州

作者:烟台文艺网 更新时间:2019-07-22 08:51

  行走徐州

  ◎刘艳琴

  一

  如果不是徐州苏轼研究会的邀请,我想,我也许永远也不会主动踏上这片古老的土地。

  我对徐州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书本。说是全部,其实也就一点点。具体的时间是早已忘却了,只记得大学的老师讲大禹治水的时候顺便讲了禹分天下为九州,期末考试的时候一通猛背,所以至今还记得徐州是九州之一。印象比较深的是抗日战争中的台儿庄大战,那么惨烈的固守,实际是为了保卫徐州。再有就是淮海战役了。至于《三国演义》里陶谦三让徐州的故事,倒是总在京戏里看到,而一旦入了戏,就让人分不清是小说家的妙笔还是史家的直书,也就忽略了。当我把这些记忆收拢到一起时,却吃了一惊,这个徐州不就是一个战略要地吗?一个跟战争结缘的城市,不用想也能知道它大概的样子。虽然距离最近的战事也已经过去了60多年,不大可能还有童山秃岭、断壁残垣,但一个四壁都被包裹了的中原城市终究比不过沿海,能有多大改观?

  然而,事实证明我的见识和想象力多么苍白。虽然有限的三天时间里注定了我的游览必然是浮光掠影,但是,即便是在这样的行色匆匆中,云龙山、云龙湖、狮子山楚王陵和汉画像石博物馆也让我边走边叹:一个中原城市怎么可能如此湖山相依、襟山带水;一个古老的城市的文物古迹固然可能在地下星罗棋布,却怎么可能在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间留有千年的遗迹?同行的徐州朋友介绍说: “徐州是黄泛区,历史上至少有三次遭遇灭顶之灾。那么,我们的脚下,不知曾经是谁家的房子谁家的水井、哪个衙门的公堂或者哪个商铺的柜台呢。

  一路地走下来,徐州,再也不是那个“兵家必争之地”的干瘪概念,一个鲜活灵动而又丰满厚重的徐州如电影镜头般由远及近,徐徐展现在我的眼前。

  二

  到云龙湖时正赶上下小雨,真好!山也舒缓了,水也轻柔了,烤人的马路一下子亲切了许多,圆圆的雨滴一个个无声地点上去又洇开来,那么细腻和沉静,雨珠迅速地渗入沥青砂石中,一点声息也没有,脚踏上去,坚硬的马路似乎有了些许的绵软和弹性。湖畔是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,苍褐的枝干上顶着油光光的叶子,在微风中一闪一闪的。垂柳则丝丝缕缕地随风摇曳,风情万种的,是墨绿的绕湖裙带里一团一簇的亮丽鹅黄。绕湖的树都不高大,也不茂密,树缝里是大片大片白亮亮的湖水,而一只只彩绘的小船恰好就浮在这树缝里飘摇。随形就势的草坪有着略微的起伏,有点像某些山地高尔夫球场的样子。三三两两的游人在这细雨中悠闲地踱着步子,踩着脚下青的、白的、五彩斑斓的碎石块以及光滑的鹅卵石球,顶着五颜六色的花伞,漫步到灰白色的石拱桥上,扶栏而立,望着苍茫的湖水、迷蒙的远山,那么清闲、那么淡定,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淡淡的轻愁。小路的尽头是几座青砖红瓦的屋舍,一半在水里,一半在陆上,荡漾着宋代建筑的朴拙和厚实,若是烹一壶清茶,操一张古琴,摆一副残棋,摊开几本线装的发黄古书,哪怕没有一位长身玉面的公子,一切也是恍如一梦千年。

  站在观景台上远望了去,远山只有一个起伏的轮廓,在如烟似雾的蒙蒙细雨中,分不清哪里是水,哪里是天,那道苍茫中的暗影看起来倒更像一条巨鲤,犁开水天,缓缓游走于水天一色里,似乎在等待着飞跃龙门的那一刻。忽然心里一动:云龙湖、云龙山?莫非那云中之龙在腾云之前就是这个样子?此地以“云龙”命名,怕也是源于此景吧。

  湖心岛上,依稀有一片楼阁,短树高篱此时也只是一团团一片片或浓或淡的云雾,一个白色荷瓣状的建筑物凸显在微波荡漾的湖面上,在远处高楼巨塔的映衬下,仿佛一瓣天国飘落的白莲,超凡脱俗,一尘不染。

  绕山围湖的是一条宽阔的马路,龙行蛇走,在绿水青山间黑亮亮的分外醒目。偶尔驶过的一辆、两辆黑色、白色、红色的小轿车,恰好点破了这一派宁静,反倒有了一点激动人心的突然,我们也就是在这样的突然中与云龙山水挥手告别的

  三

  史书上说“楚人左袂,风俗与中原迥异”。所以我一直以为楚国是地处长江流域的,往北最远也就能达到湖北吧,屈原的故乡就在湖北秭归嘛。到了徐州才知道,地处黄河流域的徐州竟然也是荆楚之地,进而知道楚霸王项羽的故乡彭城竟然就是徐州,汉代分封的十几个楚王和彭城王也都在这里建国。我在对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无地自容的同时,也迫切希望一观楚汉文化的精华。

  首先观赏的是狮子山楚王陵。这是一个挖空山体而建的陵墓,外表看上去就是一座绿树葱茏的低山,一进墓道才觉出它的雄伟来。如今已空旷了的前庭,有两三层楼的深度,沿着台阶下到底部,回头望去,倍觉庄重与森严。墓道很宽,两个人并排走绝不会碰臂。两旁是对称的耳室,几步远就有一对,可以想象出当年陪葬品的丰厚;发掘时出土的文物照片,就挂在耳室的墙壁上,在灯光下流溢着古朴与沧桑。墓道内很是潮湿,需踩着垫脚的木板才不至于鞋子进水,在这样的潮湿环境里历经两千多年,能留存下来的东西除了金玉就是陶器了,不知道有多少易损易碎的珍宝早已化为了尘土。墓道笔直而平坦,石壁上也少有刀斧的糙痕,看上去很是精致。然而,这个精致在长长的墓道尽头却戛然而止了。主墓室显得很是粗陋和凌乱,连起码的清理工作都没做,显然是个半成品,而楚王的遗骨又确实是安葬在这里的。这引起了考古学家的种种推测,比较可信的一种是说,此墓的主人是汉景帝时期参加过“七王之乱”的第三代楚王刘戊的墓,还没等墓室完全建好他已兵败自杀,既然是获罪,也就只能匆匆下葬了事。在中国这个尚死如生的国度里,一个人生前锦衣玉食、花天酒地,死后金缕玉衣、陵寝如宫,该是奢华的极致了,不知道这个楚王自杀前想到的是什么。据说明代建文帝投身火海前曾无限悲凉地说“愿世世无生帝王家”,那么这位为夺位保番而造反的楚王,是不是也有过如此的感慨呢?

  更没想到的是汉代也有兵马俑,只是不像秦俑是真人大小的,汉俑是真人的五分之一。但汉俑更精致,更华美,不只有顶盔带甲的战士,也有宽袍大袖的文官和侍者,不像秦俑那样雄壮和笼罩杀气,更多的是平淡和恬静,甚至还有嬉笑和鬼脸,是一派太平盛世的仪仗景象。并且,汉俑是彩绘的,远望了去,更像是一对浩浩荡荡的玩偶出行。这些兵俑出土于据陵墓400米之外的另一个山底,可以想象,刘戊的墓修成后会是多么壮阔的一个场景。

  四

  走进徐州汉画像石博物馆展厅的那一瞬间,我惊得目瞪口呆。这么多高大、宽阔、完整、成系列的雕花精美的石块、石板、石条,以它们在墓葬中的位置复原在博物馆内,让人目不暇接,不知所措。我好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,兴奋得有点惊慌。诸如题材广泛、反映汉代生活的诸多层面等等,那是历史学家感兴趣的范畴,我只震撼于汉画像石的美。那是一种单纯、古朴的美,是热烈奔放、雄浑刚健的美,也是气韵流动、如风行水上般飘逸洒脱的美,更是奔涌着喜悦和激情的美,让人观赏后血脉贲张,豪情涌动,“俱怀逸兴壮思飞,欲上青天揽明月”。

  最激动人心的是力士图。雕刻在高大门楣状的半圆形巨石上的力士图,一共刻画了七个人。左起第一个力士手持剑盾正在挥舞,第二个力士在训虎,那虎已乖顺地随在他的身后。第三个力士手持拔断了一半的大树在用力,一条腿蹬着地面,另一条腿半陷地下。第四个力士倒拖着牛尾,而那蛮牛则脊背弓起,四蹄奔腾着抵抗,仿佛要冲出画面了。接下来是一个人手举石臼,一个人肋下夹着一个大兽,一个人怀抱罐状重物,都是轻松自如地阔步健走。画面上人物腰腿粗壮,肌肉凸起,英气勃勃,扑面而来的刚健奔放,点燃着观赏者的激情,澎湃起冲天的豪气,让人不能不想起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的楚霸王。此时,我一下子理解了美艳绝伦的虞姬为什么与楚霸王甘苦相依生死相随;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,除了这西楚,世上哪里还会有第二个叱咤风云的项羽!

  与力士图相类的还有狩猎图。虎、鹿、野猪、野鸡以及不知名的动物们在围猎者的大张旗鼓的轰吓中一同奔跑,奔跑中的老虎腰身舒展,虎头高昂,更像捕猎中的豹子,而虎的傲慢和矫健于奔跑中也神情毕现;鹿则更多的是机警,它突然停住脚步,后腿上的肌肉还紧绷着,前腿却硬生生地停住,高扬鹿首向远方张望,而前方一道土岗后面,一个屈膝跪坐的猎人正在张弓搭箭,只是那弓还没有拉开;猎人的身后是两个人抬着一只捆了四蹄的大兽健步前行。整个画面张弛有度又扣人心弦,充满着狂欢般的快乐。“左牵黄,右擎苍,锦帽貂裘,千骑卷平岗”,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。

  汉画像石上的马也很奇特,且看这幅《车马出行图》。前面三个人步行,腰悬宝剑,手执仪仗,显然是做导引的。接着的是一个骑兵和一辆马车,骑手上身前倾,揽辔疾驰。马匹四蹄腾空,直颈昂首,尾巴竖起,仿佛瞬间就要超越前面的仪仗队。驾车的马也是奔驰如风,马尾已平直地飘散开来,而华盖下驾车的驭手还在扬鞭催进。后面的骑手和马车更快,他的马头简直就要撞在前车上了,扬起的前蹄硬是侧身落下,而后蹄一时收拢不住,还是奔腾的样子,整个马的身躯都在强力下扭曲着,窝着的马头似乎正欲昂首长嘶。后车上的驭手只好紧拉缰绳,拉得马匹前蹄高高腾起,悬于半空无处下落。画面上的马都是躯体浑圆,十分肥硕健壮,而马腿却极其细瘦,很不成比例,但看上去那马腿却似钢筋铁骨,那扬起的马蹄似乎都悬着飞尘,马的矫健轻捷,都于这细腿上展现出来,木轮大车看似笨重,但在这些肥马的牵引下,轻捷得简直都要飞起来了。都说楚地民风彪悍,于这“汉马”上已略见峥嵘。

  雄壮的气韵源于民心的自信,而自信的人,从来不缺少的,就是浪漫。乐舞百戏、神话传说、男欢女爱……,浪漫,在汉画像石上随处可见。尤人们细腰婀娜,舞姿曼妙,那比身体长数倍的宽大舞袖凌空舞动,漫卷的长袖,似行云流水,如浪涌波连,极尽柔蔓、婉转之态,泼洒着漫天的似水柔情。楚腰纤细掌中轻,善做掌上舞的赵飞燕那倾国倾城的舞姿,大约就是于此情此景中化蛹成蝶,倾倒了一代帝王的吧。仙人对弈,原没有什么稀奇,但停在他们屋檐观赏的凤鸟就有些华丽了。汉画像石上的凤鸟,还没有后世的那些复杂雕饰,有点像鸽子或者喜鹊,只是它的翅膀和尾翼被抽象地夸张,有了某些装饰美。继续飞来的凤鸟拖着这样奢华的尾翼,却飞得矫健而轻盈,仿佛一个回转身,就能悄无声息地栖于屋檐之上。而那屋檐,竟然叠饰成绸幔状,三个半圆的叠饰之间,还用蝴蝶结分隔着,线条圆滑而清晰,极似我们今天某些窗帘的造型。在那个还是广泛使用竹的汉代,就雕画了如此细腻华美的绸幔窗饰,我不知道是应该赞美汉代画工的艺术想象力,还是应该赞叹美感的千百年流淌传承。在这个大肆张扬个性的时代,他们毫不掩饰对交欢和生殖的崇拜,男女接吻,树下交欢等在画像石上都有图案,特别是伏羲女娲交尾图,更是把这种崇拜和欢乐表现得淋漓尽致。画面上他们腰部以上是人形,腰身挺直,袖手对视,表情庄重,腰部以下是粗壮的鳞躯,四爪抓地,尾部纠结,满蓄着张力,仿佛随时都在盘曲扭动,遒劲挺拔的身躯昂扬激奋,流溢着再造生命的激情与欢乐。

  此外,长着三只脚的鸟,一身而九头的怪兽,展翅飞翔的猛虎和骏马,翱翔于天地间的羽衣仙人,拉车奔跑的鲤鱼,满脸只长着一只大眼睛的怪人等等。这些想象之大胆,让人每看到一处,就惊讶一回。但无论怎么奇怪,蕴含着的都是祥和亲切,一点也不恐怖狰狞。

  我克制着欲望,才没在画像石上留下手印。我太爱这些石头上的史诗了,大汉王朝的豪迈奔放、强健自信、柔美浪漫、富庶奢华,就这样在气定神闲中流光溢彩地镌刻在历史画卷中,历经两千多年仍然光彩照人,怎能不让人魂牵梦绕浮想联翩。想是我那放光的眼神被徐州文化局的朋友们看在了眼里,送给了我一幅画像石的拓片,这幅“车马出行图”成了我收藏中最珍贵的物品,不时地拿出来请朋友们观赏。

  五

  徐州的另一个特色是东坡文化。脚一落地,就能浓浓地感觉到它的氛围。在这里,你走的是东坡路,登的是苏公岛,过的是苏公桥,上的是苏公塔,停泊的是东坡渡,瞻仰的是东坡行迹图,可以坐在苏东坡的黄楼上对月遥想,还可以在放鹤亭上如东坡般饮酒放歌,喝醉了就去东坡石床上醉卧,天风浩浩,鸟雀合鸣,怎一个神仙般的日子哟。徐州,不是苏轼生活时间最长、政绩最大的地方,也是最爱戴最敬仰苏轼的地方,大大小小与苏轼有关的景点就有五十多个,徐州人称苏轼为“我们的老市长”,他们念念不忘的是九百多年前苏轼做知州时的那场大水。北宋熙宁十年(1077年),苏轼调徐州知州,到任不久,黄河泛滥大水围城,“彭城门下水两丈八尺,高出城中平地一丈零九寸”,苏轼亲率军民抗洪保城,他“庐于城上,过家门而不入”,并赋诗曰:“坐观入市卷闾井,吏民走尽余王尊”,——一旦堤防濒临溃决,他就会像东汉的益阳刺史王尊一样,站在堤口,即使以身填堤,也会确保黎民安全撤离。在苏轼这种誓死保城的信念下,徐州军民同心协力保住了徐州城,当苏轼两年后卸任离徐时,徐州人民万人空巷蔽道挽留,“前年无使君,鱼鳖化儿童”,徐州父老的肺腑之言和挽留之谊,至今镌刻在一代又一代徐州人的心坎上。

  我知道,对于积淀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徐州来说,三天的时间不过是一眨眼,仅凭我这匆匆的脚步和粗劣的笔触,是不足以道徐州之万一的,何况,还有淮海战役纪念馆和彭祖长寿文化景点没有去看,不过,正好,这给了我再赴徐州的理由,徐州,我还会再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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