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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理梅:童年冰心在烟台

作者:烟台文艺网 更新时间:2016-01-01 11:57

  在2008年的8月3日,冰心纪念馆在烟台的母亲山上——烟台山隆重开馆。

  童年呵!/是梦中的真,/是真中的梦,/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。

  ——摘自冰心繁星

  童年呵!/是梦中的真,/是真中的梦,/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。

  ——摘自冰心繁星

  童年冰心在烟台

  鹿理梅

  镜头特写:文学泰斗老年冰心的慈祥的面庞。她向后拢着的头发已白,岁月的沧桑刻在了她的额头。她穿着白色的衬衫,高挽着衣袖,手拿着金色洋梨说:“这是金沟寨响水湾的。我好久没吃到这种梨了。烟台是我灵魂的故乡呵!”

  冰心老人坐在摆满书籍的书架前,在对烟台的来访者笑容可鞠地述说着童年在烟台的经历。她说着,说着,沉入回忆中——

  烟台东山海边清晨。

  金色的朝阳穿透霞云冉冉升起,浓浓的金光粼粼闪闪洒向海面,好似用金笔画出一幅彩画。

  沙滩上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小海军服的孩子,她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静静地站着,凝神地望着。久久地,久久地。

  东山海边黄昏。

  最后的一抹霞光也渐渐退去了,月亮亮丽地从闪光的浮云中露出脸来;

  银色的月光洒向海面,海水诉说似地轻漾着,好似用银笔画出一幅油画。

  一个身着黑色带金线的海军服的孩子,她佩着一柄短短的军刀,骑在大白马上,向着月亮升起的方向,静静地站着,凝神地望着,久久地,久久地。

  (在画面中出现画外音):冰心于1900年10月5日出生于福州,1903——1904年之间,父亲奉命到山东烟台创办海军军官学校,冰心随父母从上海来到了烟台,开始了8年的童年生活。这8年海边的童年生活,深深地印在作家的脑海中。

  在画面中,主题歌声起:

  大白马 蓝海涛

  海水轻轻诉说童年的幻梦,

  船儿悠悠飘来稚气的笑声,

  多少回海风吹进你的胸怀,

  多少次海鸟飞进你的梦中,

  魂牵梦绕,梦绕魂牵,

  梦中的小翠鸟可飞回了心灵?

  琴声咚咚引出含笑的憧憬,

  灯塔闪闪眨着明亮的眼睛,

  多少回涛声打湿你的思绪,

  多少次白马驰进你的心空,

  风吹雨打,雨打风吹,

  梦中的小白帆可在港湾稍停?

  主题歌声中推出片名:童年冰心在烟台

  烟台市区 日。

  辽阔、美丽的黄海依偎着这座港口城市。

  (画外音):两次鸦片战争,烟台被清政府割让给侵略者。烟台山被迫开埠后,在它的脚下,修建起一幢幢美国、英国、丹麦等外国领事馆、豪华的宅院、教堂、学校和医院。在华丽的领事馆的南麓,一个个破旧的房子簇拥在一起;贫穷的百姓住在这里。每天都能听到码头工人喊号子的声音,每天都能看到饥饿的孩子,讨饭的贫民。

  镜头缓缓摇过,落在一个灰色的院落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我们到了烟台,先住在市内的海军采办厅,所长叶茂蕃先生让出一间北屋给我们住。南屋是一排三间的客厅,就成了父亲会客和办公的地方。我记得这客厅里有一幅长联------

  海军采办厅内 日。

  海军采办厅位于烟台山下,朝阳街东的会英街,它坐南向北、并列三座大门、三进六院的组合四合院。宏大的建筑规模、厅内处处雕梁画栋。海军采办厅有正房两排26间,楼房二层26间,厢房8栋24间,二层楼为南北双挑双廊贯通东西,楼下的门贯通楼南开阔地,开阔地南还有一排座南向北的平房。

  一个女孩跑进屋内,她就是冰心,乳名莹哥。

  墙上挂着一幅长联,上写:

 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

  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

  莹哥在好奇地长时间地看着对联。

  莹哥的父亲谢葆璋正伏在桌上忙着。

  莹哥看完对联跑过来:爹爹,你在干什么?

  谢葆璋抬起头,看着纯真的小女儿说:我在拟定筹备海军学校的方案。

  莹哥又接着问道:什么是方案?

  谢葆璋耐心地对女儿说:就是要办一个训练海军的大学校的章程呀!

  莹哥听不懂父亲的话,缠在父亲的身边:什么是章程?

  谢葆璋看着眼前的这个喜欢打破沙锅问道底的女儿,他停下手中的笔说: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,就明白了。他用手指着挂在墙上的对联说:你先学着认认字,等你认识了很多的字,就能学会很多的知识;学会了知识,你就知道父亲要做的事业了。你看那对联的山、竹、三、五、八、九这几个字是不是很容易认呀?

  莹哥望望墙上的对联,望望父亲,也拿起一支笔,坐在父亲的身旁写起来。

  谢葆璋:想学字就应该一个字,一个字地学。你看这个字像不像个山哪?

  莹哥好奇地说:像,像。

  莹哥认真地跟着父亲学字。就这样冰心把对联上的二十二个字都会念会写了。

  海军医院日 廊上。

  (冰心的画外音):将我短小的生命的树,一节一节的崭断了,圆片般堆在童年的草地上。我要一片一片地拾起来看:含泪的看,微笑的看,口里吹着短歌的看。第一个厚的圆片是大海;海的西边,山的东边,我的生命树在那里萌芽生长,吸收着山风海涛。------

  这是在陡坡上坐南朝北盖的一座客房。有两个院子,东院里栽种着果树和花。花畦是用几何图案垒成,花径是用海滩上挑来的大卵石铺成。

  莹哥从廊上向东望着大海,碧蓝的海水层层叠叠地涌到金黄色的沙滩上。海风轻拂着她的脸,海浪像无数个调皮的孩子在大海里奔跑、跳跃。从此以后,辽阔的海、神秘的海、博大的海,深刻的印在她的心中。在此后冰心老人漫长的文学道路中,海,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永远的依恋。

  海军医院西厢房的后面的大院日。

  莹哥跑进院子。

  院内栽种着许多的花和果树,满地种着花儿,还养着好几箱的蜜蜂。

  蜜蜂在花丛间忙着采蜜。蜜蜂在木箱上嗡嗡地拥挤着。

  莹哥在花间奔跑着,忙着去摘那盛开的花。

  一只蜜蜂落在一朵鲜花上。

  莹哥伸手去摘那朵花,那只蜜蜂突然猛地蜇了她白嫩的小手。

  莹哥又痛又慌地看着被蜇得又红又肿的手。

  她转身急忙向西厢房诊室走去。

  海军医院诊室日。

  西厢房里,一个老大夫正在给人看病。

  莹哥走进。

  老大夫看见了莹哥,说:你哪不舒服。

  莹哥把又疼又肿的手抬起来。

  老大夫看了看:是被蜜蜂蜇了?

  莹哥点点头。

  老大夫边给她上药边告诫说:花是蜜蜂的粮食,好孩子是不抢人的粮食的。

  莹哥:我知道了。

  莹哥她说完怀抱着摘来的花,又去廊上东望大海了。

  海军医院正房 日。

  莹哥的母亲杨福慈和舅舅杨子敬在一起谈着莹哥。杨子敬是来帮谢葆璋做文书工作的,他把家从福州搬来。两家住在海军医院的三间正房里。

  杨福慈有些忧虑地说:莹哥这孩子,整天就想着往海边跑,也该让她认字读书了。

  杨子敬笑笑说:孩子嘛,都是喜欢玩耍的。不过,认字读书也很重要。我和你都是她的老师,你教她认字,我教她课本,就是商务印书馆的国文教科书第一册,从天、地、日、月学起。

  杨福慈走到门前,向廊上看去,说:只是这孩子在海边跑野了,恐怕对认字读书没有了兴趣。

  门廊日。

  莹哥仍站在那看海。

  海上,碧波万倾,海岛星布,远处海天一色。

  莹哥心声:有海和山做伴就行了,认字嘛,我可没兴趣。

  海军医院正房日。

  杨福慈将莹哥关在屋里,对她说:莹哥,你该认字了,来,我教你认字。

  莹哥不想坐在桌前认字,挣扎着要出去:我还没有去跟海道早安。

  杨福慈无可奈何地看着莹哥:心野了,你这个“野”孩子。

  门外传来谢葆璋的声音:不听话可是要挨打的!接着,屋外就响起马鞭子重重地敲桌子的声音。

  莹哥看看母亲说:我知道那是爹爹在吓唬我。

  杨福慈:你父亲是个军人,很厉害。

  莹哥:爹爹的马鞭子从未打到我的头上。

  杨福慈:也没把你爱跑的脾气吓回去。

  一座新盖的四合院日。

  这座四合院就在海军练营的对面,是一个专供职工家属住的地方。冰心一家搬到东山东边的海军练营旁边新盖好的房子里。外面是一堵高高的土墙。在土墙上的每一个凹孔里,生长着一小丛的蒲公英。蒲公英好似一把轻柔的小伞,风儿一吹,它就随风飘去,落到哪里,哪里就是它的家。

  海军练营日。

  这座海军练营里已住进了一批新招的海军学生,练勇也住在里面。莹哥一有时间就跑到营门口跟站岗的练勇谈话。

  莹哥用好奇地目光看着练勇,他们不像兵舰上的水兵那样穿白色军装。他们用蓝布把头包住,身上穿的也是蓝色衣裤,胸前有白线绣的“海军练勇”字样。

  莹哥跟着父亲走到营门口。

  他们举枪立正之后,谢葆璋进去了,他转身挥手叫莹哥回去。

  莹哥站住了,她等父亲走远了,去拉住练勇的衣襟,一面摸他的枪,一面问:你也打过海战吧?

  练勇站了起来,他扛起枪,用手拍枪托子,带着很浓重的山东口音发誓,说:我知道。你父亲打仗的时候,我还没当兵呢。你等着,总有一天你的父亲还会带我们去打仗,我们一定要打个胜仗,你信不信?

  莹哥用敬佩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练勇,他这几句带着很浓重的山东口音的誓言,沉重地萦绕在她的耳畔,她的心灵。

  海军练营旁边的四合院门前日。

  莹哥又在看海,海上碧波粼粼,平静如镜。

  房子北面的山坡上,一座旗台立在那。

  莹哥(心声):旗台,只有你一个立在那,你不孤单吗?我愿和你做伴,你愿意吗?如果你愿意,和我通旗语好吗?就像你和海上军舰通旗语那样。

  四合院后面的山坡傍晚。

  莹哥看见父亲带着一个打旗语的水兵上旗台去了。一会儿,水兵走下来了,父亲还站在旗台上。

  莹哥就独自一人向旗台上跑去。

  看起来很近的路,跑起来却觉得很费力。

 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,荒凉的东山上,出现了一只酷似狗的动物;但它不是一只狗,而是一只狼。

  莹哥只顾向前跑,没有发现后面有只恶狼。

  忽然,莹哥听见父亲大声地喊:莹哥,快上来。

  莹哥回头看时,她看到一双灰蓝的眼睛。同时,一块石板从旗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。

  那只长着灰蓝眼睛的可怕的动物,拖着一条长长的大尾巴,消失在夜色中。

  旗台夜晚。

  莹哥跑到旗台上,她的父亲紧紧地搂着她说:你知道,刚才追在你后面的是什么吗?那是一只狼!要不是我把石板扔下去摔碎,你早被狼吃掉了。以后天黑了,记住不要一个人出来玩,听见没有?

  莹哥只是嘻嘻地笑着。

  海边的炮台日。

  莹哥顺着旗台的西边的一条山坡路向海边的炮台走来。

  炮台上装有三门大炮,炮台下面的地下室里还有几个鱼雷。身旁两个练勇在说话:那几个鱼雷,说是“海天”舰沉后捞上来的。

  莹哥的耳边传来军乐的声音,一支穿白衣军装的军乐队驻在这里,乐队指挥站在最前面,他用力挥动着指挥棒,那姿势、神态,好似一个将军在指挥千军万马。

  莹哥看着那位乐队指挥,眼神里透露出尊敬而羡慕的目光。

  莹哥快乐地向海边奔去,她要去扮演属于她自己的角色。

  东山海边黄昏。

  莹哥凝立海边,望着这营房、旗台、炮台、码头和周围海边山上。军营里有箫声吹起,声调听来凄婉,一种从未有过的酸辣滋味涌上她的心头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我曾写过一篇叫做《海恋》的散文,里面这样写道:“------我童年活动的舞台上,从不更换布景------在清晨我看见金盆似的朝阳,从深黑色、浅灰色、鱼肚白色的云层里,忽然涌了上来,这时太空轰鸣,浓金泼满了海面,染透了诸天------在黄昏我看见银盘似的月亮颤巍巍地捧出了水平,海面变成一层层一道道的由浓黑而银灰渐渐地漾成光明闪烁的一片------这个舞台,绝顶静寂,无边辽阔,我既是演员,又是剧作者。我虽然单身独自,我却感到无限的欢畅与自由。”

  冰心画外音声中画面迭连:

  金沟寨海岸晨。

  莹哥站在海边,浪花打在她的脚下,她面东眺望,金阳喷薄欲出。

  金沟寨海岸暮。

  莹哥站在海边,浪花打在她的脚上,她面东眺望,夕阳从树林里露着又红又圆的脸蛋。

  海军学校后面的新房日。

  床上躺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小婴儿,杨福慈正在哼唱小曲,哄孩子入睡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1908年,我的二弟谢为杰出世了,我们又搬到海军学校后面的新房子里来。我们和舅舅一家合住在西院一排五间里。我们住的一边,父亲又在尽东头面海的一间屋子上添盖了一间楼房,上楼就望见大海。

  莹哥在攀着梯框向楼上爬去。

  望海的楼房日。

  莹哥在窗前望海,望岛,望白帆点点。

  望海的楼房夜。

  窗外雨在下着,屋内的莹哥静静听着屋外的风声、雨声,她只是用心去听那雨声,她的视线停在那黑暗中的灯塔上。

  莹哥倚窗眺望着灯塔上的一停一射的金色的强光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第二个厚的圆片是绿荫;着一片里许多生命表现的幽花,都是着绿荫烘托出来的------

  豆棚花架下夜。

  夏夜的海风习习,带来阵阵凉意。

  莹哥与父母坐在豆棚花架下乘凉。

  谢葆璋:我喜欢种种花、养养狗,闲暇时间,这是我唯一的消遣。

  杨福慈:我喜欢花,不喜欢狗。

  莹哥在一旁浴着海风,望着豆棚花出神。她觉得那是一个美丽的花轿,是个诱人的童话世界。

  杨福慈有些疲倦了,她站起来:我想进去休息了。

  谢葆璋看着莹哥在安静地凝视豆棚花架,说:你又走进你的梦中去了吗?

  莹哥没有回答,她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。

  谢葆璋又问道:你想去睡吗?

  莹哥清醒过来,她看着父亲摇摇头,表示她还没有睡意。

  父亲笑着说:我带你到旗台上去看星。

  旗台夜。

  墨蓝色的天穹的幕布上,镶嵌着一颗颗火金火金的星星。像写满汉字的书页,像露出太阳光眼的箩筐。

  谢葆璋指点给莹哥看那星座的名称和位置:看,那是大熊星座,民间说是北斗七星一把勺。你看那七个星是不是像一把勺子?

  莹哥看着数着。

  谢葆璋:你看这北斗星的前面有个小星,那就是正北方向。我们中国的海上人夜里都离不了它。在海上迷路的时候,看见它就如同看见家人一样。

  莹哥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,抬头望着北斗星出神。北斗星和一颗颗星星出现在不同的方位,远远望去亮晶晶、金闪闪。隐约之中,她突然见到从黑色的天幕中飞来一团白云。呵,好漂亮的白云,那是驰来的一匹白马,白马的头高昂起,脖子和尾巴上的白色鬃毛迎风飘舞,它奔跑于长天之上、星星之间。慢慢地,大白马消失于远天苍茫中。

  夜空,只有无数的星星还在毫无疲倦的注视着这个唤做莹哥的女孩。

  谢葆璋的手轻轻拍拍莹哥的头:这么久地望着天,你在想什么?

  莹哥把脸转向父亲,说:我正在看星星,看着看着,忽然好像看到了一匹大白马。

  谢葆璋笑了笑:学校买来了两匹马,一匹大白马,一匹小黄马,等我有时间领你去骑马好吗?

  莹哥高兴地说:好。

  四合院傍晚。

  谢葆璋边走边与莹哥说话:我和萨军门约定是七时,到六时五十五分我就带你到门口等;萨军门是谨守时刻的,他常是早几分钟到主人门口,到时候才进来,我们不可使他久候。看,那不他已经来了。

  莹哥望向门外。门外出现了萨镇冰极严肃又慈蔼的形象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萨镇冰先生是海军总兵,他曾任海圻舰主。在甲午海战中,守卫炮台,亲冒炮火,奋勇作战,打击日军。生活方面是那样遵律,那样恬淡。他一生简朴,从不收礼。永远是我崇拜的对象。从六、七岁的时候,我就常常听见父亲说:“中国海军的模范军人,萨镇冰一人而已。”他曾说:人家做船主都打金镯子送太太,我的金镯子是戴在我的船上。从那时起,我总是听受他的一言一行,我所耳闻目见的关于他的一切,无不增加我对他的敬慕。

  四合院门口傍晚。

  谢葆璋带莹哥走了过去。

  萨镇冰穿着青呢袍,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口。

  谢葆璋忙将他迎进客厅。

  客厅 傍晚。

  客厅挂有萨先生的相片和他写赠的一幅对联:“穷达尽为身外事,升沉不改故人情。”

  萨先生看着,爽朗地笑了。

  谢葆璋指着客厅的相片和对联,说:我很少在客厅里挂字画,因为我不是鉴赏家;相片也很少,因为我的朋友不多。我悬挂的相片必须是我尊敬的人。

  莹哥(冰心的画外音):我望着萨镇冰。此后,我一想起萨先生,就让我保留了对于人类的信心,鼓励了我向上生活的勇气。

  西院傍晚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到了我七岁的时候,独游无伴的环境,迫着我打开了书库的大门。门内是多么使我眼花缭乱的画面呵!我一跨进这个门槛,我就出不来了!

  晚饭后,几个中表兄妹与莹哥围着舅父杨子敬,听他讲《三国演义》。

  杨子敬汇声汇色地讲着:次日,于桃园中,备下乌牛白马祭礼等项,三人焚香再拜说誓曰:“念刘备、关羽、张飞,虽然异姓,既结为兄弟,则同心协力,救困扶危;上报国家,下安黎庶;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皇天厚土,实鉴此心,背义望恩,天人共戮!”誓毕,拜玄德为兄,关羽次之,张飞为弟------

  莹哥津津有味地听着。

  杨子敬讲得有些累了,便停下站起身去干他的公事了。

  几个表兄妹纷纷散开。

  莹哥仍坐在那,她不想走开,她想知道故事的下文。

  杨福慈走过来:莹哥,该去睡了。

  莹哥眼里涌出泪来:母亲,我想听故事的下文。

  杨福慈又怜爱又心疼地对莹哥说:回房去睡吧,明天让你舅舅再接着讲故事的下文。

  莹哥无奈地望望母亲说:我要自己看《三国演义》!

  西院 日。

  墙上挂着一只风筝。风筝能在蓝天上飞舞,是因为有一根长长的线牵着它;如果那根线断了,风筝永远也不能飞向天空了。莹哥想成为一只翱翔在天宇中的雄鹰,而不是一只纸和绢做的风筝。

  莹哥在自己的房间里读《三国演义》。

  西院傍晚。

  天黑下来,有几间屋子亮起灯,唯有冰心的屋子仍是一片昏暗。

  莹哥丢在桌上的书已读过大半。

  杨福慈走进来,看见脸上挂着泪珠的女儿,赶忙问:怎么了,莹哥?

  莹哥伤心地说:关羽死了。

  杨福慈边给女儿擦眼泪边说:你这小小年纪,在替古人担忧,那就别看了。

  莹哥伤心地哭着:可我还想知道关羽死后蜀国会怎样。

  杨福慈走到桌前点起灯,疼爱地看着她的小女儿说:好,那你就看吧!能看懂吗?

  莹哥:有些字不认识,可是越看越懂。

  莹哥又拿起书看起来。

  舰队的甲板上日。

  近处的蔚蓝的海,远处静寂的山。

  谢葆璋把穿着一套黑色的小海军服的莹哥放在圆桌上。

  海军士兵们围在四周。

  海员们耐心地等待着说书人。

  莹哥用稚嫩的语调开了头:“话说天下大事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周末七国分争,并入秦;及秦灭后,楚汉分争,又并入汉------”

  莹哥说的书,刚开头引得她的听众们一阵大笑。

  一海员笑着说:这孩子真像个专业说书人。

  谢葆璋的目光里始终写满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博大而深沉的爱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船上的每个人都被我说的书给吸引住了,每次当我说到且听下回分解,他们都鼓掌叫好,让我再说下去,这便鼓励了我;此后,我由一个读书的人成为了一个写书的人。现在回想起来,是非常有趣的。

  西院日。

  穿黑小海军服的莹哥欢喜地向屋里跑。

  穿白衣的水兵怀抱着一大包小说,脸上带着笑,跟在莹哥的身后走。

  莹哥在水兵的前面跑着跳跃着。

  莹哥的房间日。

  从蟋蟀罐里传来蟋蟀的叫声。

  莹哥似在对蟋蟀说,又好象在自言自语:“小蟋蟀,你的叫声是想告诉我你想同我一起玩吗?可我不能和你玩,我要读书;等我读完了书再和你玩!

  莹哥拿出书来,趴在桌前读着。

  书桌上摆着一本本书,书名是:《孝女耐儿传》、《滑稽外史》、《快肉余生述》等。

  莹哥看了一会儿,将手中的书放下。她觉得写书也是很有趣的,读书的人为书中人或笑,或哭,或喜,或悲,还可以抒情言志。

  莹哥想着拿出纸笔写起来,白纸上写着“金鼓齐鸣,刀枪并举”,重复地写着。纸上一大片“金鼓齐鸣,刀枪并举”。

  莹哥越写越觉得没劲了。

  莹哥趴在桌前对着纸,苦思冥想:如果能把海浪变成一行行汉字,在纸上写出来,该有多好。

  就这样,童年的冰心偷偷地写起小说。第一部是白话的《落草山英雄传》,写到第三回便停了下来。她又用文言写了一部《梦草斋志异》。“某显者,多行不道。”重复的写了十几次,有觉得没意思,就停笔了。

  莹哥又开始读书。

  谢葆璋居室日。

  杨福慈正与丈夫说着他们的女儿。

  杨福慈忧虑地说:这孩子,书都看迷了,海边也不去了。

  谢葆璋:你不是总担心她么?不去野跑,不是就不用担心了!

  杨福慈:我去她房间,见她一个人坐在桌前,头也不梳,脸也不洗;看完书,自己一会儿笑,一会儿又流泪。我在旁边看着,替她担忧,生怕她------我劝她出来玩,她也不听。

  谢葆璋笑着劝慰妻子说:女儿在家看书只有好处,没有坏处。你是太爱她了。

  杨福慈:你有空闲就带她出去看看戏,我听说戏台上经常演些三国戏,莹哥肯定会喜欢。

  谢葆璋点点头:明天我就带她去“天后宫”看戏。

  莹哥的房间黄昏。

  天由明转暗,从窗外射进来的光已是夕阳的余辉。

  莹哥仍趴在桌前,手不释卷地看书。

  天慢慢地变黑,光线越来越暗,书上的字在她眼前模糊起来。

  莹哥仍在看书。

  杨福慈走进来,看到女儿还在看书,说:莹哥,该去洗澡了。她说着,就要领莹哥去澡房。

  莹哥趁母亲不注意,偷偷地将《聊斋志异》藏在身上。

  澡房夜。

  蜡烛的光跳跃着。

  莹哥在澡房里偷偷地看起书。

  杨福慈走进来,她伸手试水温,洗澡水已经凉了。

  杨福慈转脸见女儿还在看书急了,将莹哥手里的《聊斋志异》卷一,一把夺了过去,撕成两段。

  莹哥趔趄地走过去,拾起地上已被撕成两段的《聊斋志异》看了起来。

  杨福慈无奈地看着女儿,逗得她笑了起来。

  东院客厅日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十岁的时候,我的表舅父从南方来,他成了我的第二位老师。

  东院客厅日。

  表舅父正拉着莹哥的手与莹哥说话。

  表舅父转身对谢葆璋夸赞地说:你的女儿真称得上是“吐属风流”。

  站在一旁的莹哥心中暗笑:能助我谈锋的话都是从人家堂屋的对联;天后宫、龙王庙的匾额、碑碣;包裹果饵的招牌纸;香烟画片后面,格言式的短句子。这些,我都记得烂熟。

  谢葆璋唤莹哥到他跟前说:莹哥,从今天开始,你就跟着你的表舅父读书。

  东院书房日。

  表舅父认真地教莹哥读书,并不断地提问。

  莹哥从容、敏捷地回答。

  刚开始,表舅父不断地点头称道,渐渐地他发现了莹哥的“三教九流”式的学问。

  表舅父委婉地劝诫莹哥,说:读书应当精而不滥。以后你读书,除了《国文教科书》以外,还要读些论语、 左传和 唐诗。

  东院书房傍晚。

  莹哥坐在表舅父的身旁说话,她没有拘束感。课堂上表舅父是她的老师,休息时表舅还是表舅。

  表舅父对莹哥说:现在我来考考你。他顺口说出:鸡唱晓。

  莹哥马上脱口而出:鸟鸣春。

  表舅又说:榴花照眼红。

  莹哥接着对:柳絮笼衣白。

  莹哥正与表舅答对,谢葆璋走进来,笑着说:我的女儿对诗了。明天我和诗社的朋友们聚会,你也来旁听。

  东院书房夜。

  室内蜡烛明亮,室外秋虫唧唧。

  谢葆璋在主持诗会。

  莹哥和她的堂兄、表兄们围坐在一张桌前。

  桌上摆着文房四宝:笔、墨、纸、砚。

  海军学校的同事们,舅舅杨子敬、小舅舅杨子玉坐在桌前。

  谢葆璋对大家说:今晚的诗会是赛诗会,大家议定了题目,限了韵,作好后评定等次,我预备了一些奖品要发给大家。

  莹哥与堂兄、表兄们都在一边旁听。

  谢葆璋听到窗外的蟋蟀声,略一思索,吟道:笑尔专寻同种斗,争来名誉亦何香。

  他们边挥毫写诗言志,边口中大声吟唱。

  莹哥却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海涛的声音。

  喜舅和谢葆璋开玩笑,说:你作诗也解脱不了军人的本色。

  谢葆璋笑道:诗言志嘛!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,当然用词赶不上你们那么文雅了。

  屋内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,说:还是有军人本色好。

  西院傍晚。

  餐桌上放着一瓶绍兴酒和下酒的好菜。

  谢葆璋、杨福慈、莹哥和杨子玉在吃饭。

  莹哥边吃饭,边大瞪着眼看着她的小舅舅杨子玉先生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我最喜欢的小长辈是我的小舅舅杨子玉,我们都叫他喜舅。他从不腻烦小孩子,又最爱讲故事,讲得津津有味,似乎在讲故事中,自己也得到最大的快乐。

  莹哥:等小舅舅吃完饭,再给我讲个故事。

  谢葆璋还是按着海军学堂的习惯,三分钟内就把饭吃完了。他离桌站起来。

  喜舅夹起一片笋或一朵菜花,一粒花生米翻来覆去地夹着看,不立刻吃下去。

  喜舅慢慢地啜,慢慢地吃。

  杨福慈也吃饱了,她见喜舅在慢慢地吃,就只好坐在桌边陪他。

  喜舅的酒喝足了,这是他兴致最好的时候。

  莹哥匆匆地几口把饭吃完,坐在桌前等着喜舅讲故事。

  莹哥对喜舅说:喜舅,你肯定先从笑话或鬼怪故事讲起,最后也还是讲一些同盟会的故事。

  喜舅用很低地声音,开始讲起:今天我要讲一个林则徐焚烧鸦片的故事。从18世纪末期开始,英国不断地向中国大量走私鸦片,很多中国人吸食鸦片后,变得骨瘦如材、意志消沉,给中国社会造成严重的危害。于是清政府派钦差大臣、湖广总督林则徐到广州查禁鸦片。林则徐到后会同邓廷桢、关天培等严厉禁烟,强迫英、美烟贩交出鸦片237万余斤。在林则徐的主持下,在虎门海滩当众销毁------

  喜舅慷慨淋漓地讲着。

  莹哥听着兴奋得睁大眼睛。她听到最精彩的地方,她的母亲走过来:莹哥,喜舅晚上还有事情,你也该回去睡了。

  莹哥缠着喜舅:妈,我不想睡,我还要听林则徐的故事。

  喜舅微笑着说:你先去睡觉。以后我天天给你讲故事,今晚就讲到这。

  莹哥学着大人的样子说:又是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莹哥的房间夜。

  月亮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。

  莹哥躺在床上,仍大睁着眼睛。她的头脑里装的都是喜舅讲的故事,兴奋地睡不着。

  莹哥心声:喜舅讲得故事都是真的么?鸦片战争是清政府输了,可是清政府有那么多的海军怎么就打不过外国人呢?

  莹哥想着,想着,渐渐睡着了。

  朦胧中------

  海滩日。

  莹哥穿着黑色的海军服,骑着白马在海滩上奔跑。

  莹哥挎着枪,腰上挂着一把佩刀。

  莹哥骑着白马到了东山炮台。

  东山炮台日。

  东山炮台上,几个穿军服黄头发蓝眼的外国人在霸占炮台。

  莹哥把佩刀拔出鞘来,佩刀闪着寒光,她骑着白马冲向炮台,砍倒了穿军服的外国人。

  莹哥坐在马上兴奋地笑起来。她高兴地把佩刀舞起来。

  莹哥的房间清晨。

  一缕温暖地阳光照进屋内,照着她的可爱的脸庞。朦胧中,听到有人在亲切地唤她的小名:莹哥,醒醒。

  莹哥猛地睁开了眼睛。她看见母亲坐在床前,慈祥地看着她:你是不是做梦了?

  莹哥坐起来,兴奋地说:我梦见我骑着白马把那些打中国的洋鬼子砍倒了!

  杨福慈忙把衣服给女儿穿上,说:我的女儿真勇敢。

  莹哥:我长大了,要像父亲那样当海军,指挥炮舰。

  杨福慈抚摸着莹哥的头:莹哥,吃完饭,你父亲带你去看三国戏。

  莹哥高兴地跳起来,还没扣好衣扣,转身向屋外跑去。

  杨福慈笑着说:真是个野孩子。

  天后行宫日。

  天后行宫是个三进的四合院式建筑群,位于烟台市中心。大殿内,供奉着天后圣母(海神妈祖)的像。

  坐北朝南的戏台上,正演“草船借箭” 。

  台下的人们鼓掌、叫好。

  谢葆璋带着莹哥在看戏。

  莹哥一会儿看台上的表演,一会儿看天后行宫的石雕彩绘。这是童年的冰心初次步入这座辉煌壮美的艺术宫殿,她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。

  莹哥在静静地听戏,她只能看舞台上演员的表演,却听不懂戏词。她坐在那里还是很高兴。她转脸看看父亲,父亲面无表情地坐着。她这才知道,父亲并不喜欢听戏。他带莹哥去看戏,是因为莹哥正看三国演义。看见书上的人物,在舞台上“活”了,莹哥高兴极了。

  西院日。

  阳光暖暖地射到地上。

  莹哥坐在院里,手里摆弄着蟋蟀罐。

  莹哥的表兄从门外走进来,他悄悄地对莹哥说:你睡了以后,叔叔骑马去了,是那匹好的白马。

  莹哥连忙问:我父亲在哪里?

  表哥说:在山下呢,你去了,可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。

  莹哥把手中的蟋蟀罐放在院里,站起来向院外走去。

  表哥看着莹哥的背影笑着,往书室里去了。

  路上日。

  莹哥顺着一条曲折平坦直斜到山下的大道,不停地跑着。

  海岸平野日。

  莹哥跑来,她站住了。望见父亲在平野上骑着白马往来驰骋。她正想跑过去,身后传来乳娘的声音:莹哥,慢慢地走,看着道,小心掉在谷里!

  莹哥没回头,装着不理她。

  莹哥不停地唤着父亲。

  乳娘又不停地唤着莹哥。

  谢葆璋听见女儿在唤他,他回身停住马。

  马站在树下。

  莹哥笑着走到父亲的马前。

  谢葆璋看着莹哥,用马鞭子微微地击她的头,说:睡得好好地又出来做什么!

  莹哥不回答父亲的话,只举着两手说:爹爹,我也要骑白马!

  谢葆璋只得从马上下来。

  白马在平地上打转。

  谢葆璋用力牵住白马,用手扶莹哥骑上马背。

  莹哥不害怕,她高兴地笑了。

  谢葆璋挽着辔头,缓缓地向前走着。

  莹哥抬头,见乳娘站在岗上望着她。

  莹哥对父亲说:爹爹,你放了手,让我自己跑几周。

  谢葆璋笑说:这马野得很,小姑娘管不住它,我快些走就是了。他说完,牵马快步走着。

  呼呼地海风从莹哥的耳旁掠过。她不停地笑着,笑声里充满着欢喜与自豪。

  谢葆璋说:好了,再走要头晕了。

  莹哥的心平静下来,她撩开脸上的短发,双手扶着鞍子对父亲说:我再学骑十年的马,就可以从军去了,像父亲一样,做勇敢的军人!

  谢葆璋微笑着也不回答她,只是在前面牵着马,缓缓地走着。

  他们在晚风的吹拂中上了山坡。

  门前日。

  杨福慈和表哥,还有许多人,都到马前来接莹哥。

  谢葆璋扶着莹哥从马上跳下来。

  杨福慈笑着说:莹哥,看你的脸都晒“熟”了!一个女孩子这么野,大了怎么办?

  谢葆璋笑着回答:你的孩子,大了还会野吗?

  杨福慈没有言语,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。

  莹哥转脸看看父亲,父亲脸上挂着得意的笑。

  乳娘把莹哥拉到一边,说:怎么样,骑大白马有意思吗?

  莹哥笑着说:非常有意思,明天我还去骑马。

  东山黄昏。

  海蓝山青。

  谢葆璋骑着小黄马,莹哥骑着大白马缓缓走来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那时候,除了父亲上军营或军校的办公室以外,他一下班,我一放学,他就带我出去骑马。海军学校有两匹马,一匹是白的老马,一匹黄的小马,是轮流下山上市去取文件或书信用的。我们总在黄昏,把这两匹马牵来,骑着在海边山上玩。

  金沟寨的街上日。

  莹哥骑着那匹老实机的白马在前面。

  谢葆璋骑着那匹调皮的小黄马跟在后面。

  父女二人骑马穿过金沟寨,走在寨里的小街上。

  莹哥骑着白马,白马悠闲地向前走着。

  从一家门铺里蹒跚地走出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。

  小娃娃直闯到白马的肚子底下。

  莹哥急忙从马上向下跳。她跌到地上。手也碰破了,血殷殷流出,她全不顾,她起来要去拉小村娃。

  那匹白马却从容地横着走向一边,给孩子让路。

  孩子的母亲惊慌地从门铺里追出。

  谢葆璋连忙抱着孩子把他交给母亲:大嫂,让孩子受惊了!

  莹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她爬起来轻轻抚摸着大白马的脸。

  谢葆璋走过来抱着白马的长脸,轻轻地拍了几下。

  军舰日。

  谢葆璋带着莹哥参观军舰,指点着给她介绍军舰上的一切。

  莹哥看着清洁、光亮的甲板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赞叹。

  军舰在海上驰骋,海风吹着莹哥的短发,她高兴地喊起来。

  军舰傍晚。

  红红的火球般的夕阳缓缓落下海平线。探海的电灯照射在茫茫的海上。

  甲板上站着两排儿军官,他们整齐地同时举起杯,大声说着:祝中国万岁。

  莹哥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说:祝中国万岁!

  豪爽地军官们“刷”地站起来,举手行军礼,腰上的佩剑发出锵锵的声音。

  莹哥看着军官们,面对眼前的情景,眼里涌出快乐的泪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军人的生活,是怎样的造就了我的性情呵!------海上的月夜、星夜,眺台独立倚枪翘首的时候:沉沉的天幕下,人静了,海也浓睡了,——“海天以外的家!”这时的情怀,是诗人的还是军人的呢?是两缕悲壮的丝交纠之点呵!

  莹哥的房间夜晚。

  莹哥立在窗前。

  夜幕中,看到远处的芝罘岛的灯塔正一闪一闪。那白马、海岸、军舰、荷枪的军人,仿佛都在眼前出现。

  谢葆璋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,他看到对窗凝望的莹哥,唤她:莹哥,莹哥------

  莹哥听到父亲的声音,转过脸来。

  谢葆璋将一把佩刀送给女儿说:莹哥,这是我送给你的佩刀。

  莹哥举着佩刀,呆呆地看着它。

  谢葆璋:有了佩刀,就要有军人的气质。

  莹哥喜欢地看着佩刀。她的耳边似又响起父亲的话:他是我的儿子,但也是我的女儿。

  军舰日。

  莹哥又置身在海员们中间。她看着水兵将很大的炮弹,旋进炮腔里。

  穿小海军服的莹哥在打走队的鼓。

  海军军官都夸奖说:好英武的一个小军人!是男子汉吗?

  莹哥故意把头仰起:是男子汉!

  谢葆璋看着他心爱的女儿:在军营中的训练,真将我的女儿教成一个矫健的小军人了!

  莹哥的房间夜。

  佩剑托在莹哥的手上。她坐在床边,着急地等着母亲。她想把父亲送给她的佩剑给母亲看。

  乳娘在旁边陪着她。

  莹哥不时地问着乳娘:母亲怎么还不回来!

  灯光下,乳娘的眼睁着,却有些困倦了。她安慰着莹哥:你要是看见山门内有两盏红灯亮起来,你母亲就回来了。

  莹哥相信了乳娘的话。

  莹哥打开门,走出去。

  廊上夜。

  黑暗笼罩了一切,只有灯塔在黑夜中闪烁。

  莹哥站在那望着,望着,始终也没见到山门内有两盏红灯亮起来。

  莹哥对着远处黑的海,却盼望着山门内红灯亮起来。

  廊上日。

  雨在下着,莹哥站着,望着阴沉的天空、细细的雨丝,有种莫名的悲哀情绪涌上来。

  杨福慈走到莹哥身边,说:下雨天不能到山上海边玩,是不是着急了。

  莹哥看着母亲点点头,她知道母亲是疼爱她的。

  杨福慈说:我教给你吹肥皂泡。

  莹哥好奇地问母亲:母亲,吹肥皂泡好玩吗?

  杨福慈说:我小的时候,你外祖母就教我玩它。好玩极了。她说着,拿来碎肥皂,放在一只小木碗里,加上点水和弄使它融化。再用一支竹笔套管,沾上点肥皂水,慢慢地用嘴吹起,就吹出一个圆圆的泡儿。

  莹哥学着母亲的样子,用竹笔套管吹出一个圆圆的泡儿。

  莹哥将它轻轻一提,那圆圆的球儿,便从管上落下来,轻飘飘的浮在空中。

  莹哥不停地吹着肥皂泡,空中就飘起一个个透明、玲珑的小球。眼前的球儿,闪动着五彩的光,向四处散开。

  莹哥用扇子轻轻地扇着,球儿变成长圆的,颤颤地抖动着。她仰起头,看着这些泡儿。没多久,这五彩的球儿就无声地碎了,肥皂水从空中落下来。

  肥皂水星落到莹哥的眼睛里,她赶紧低下头,眼里流出了泪。那五彩缤纷的泡儿的世界便消失了。

  东院书斋日。

  莹哥匆匆地向书斋跑去。她迈进屋门,只见书斋内除了父亲还有两位客人。

  谢葆璋招手说:莹哥,这位是我的同事李毓丞先生,这位是他的女儿李梅修,她比你大两岁。从今以后你就有女伴了。

  莹哥大方地走到李梅修面前说:我们去玩吧!这好玩的东西可多了。我带你去看海;我们玩“过家家”的游戏;我还有匹大马,可好了。说完,俩人拉着手往外走去。

  李毓丞对谢葆璋说:你女儿的性格有些像男孩。

  谢葆璋自豪地重复着那句话:她既是我的女儿,也是我的儿子。

  (冰心的画外音)李梅修的到来,使童年的我不再感到寂寞,她的书桌和我的摆在一起,我们俩人十分要好。

  西院楼房的廊上日。

  莹哥和李梅修在说话。

  莹哥:在这可以不受表哥哥和堂哥哥们的干扰,还可以观赏海景和园景。

  李梅修笑说:这儿可真好,从廊上能看到海。

  莹哥看了会海,把视线收回,她说:我生下来几个月,就跟着父母去了上海,三岁来了烟台。我记得在上海住了两三年。在这时候,母亲生了一个小妹妹,我还搬过一张凳子,踏着爬上去亲她的小脸,后来床上就没有她了。我问祖父妹妹哪里去了,他说妹妹逛大马路去了,但她始终就没回来!

  李梅修静静地听着,她喜欢听这个比她小两岁的莹哥讲她过去的故事。

  莹哥打开了话匝,滔滔不绝地讲,她认为李梅修是最好的听众。

  李梅修见莹哥穿着镶金边的黑色衣服,便说:你怎么总是男装。刚见面,我还以为你是男孩子。

  莹哥:我母亲不喜欢浓艳的颜色,我从小男装,从没扎过红头绳。

  莹哥又把视线投向海:我最喜欢海,还喜欢在风雨夜看灯塔上的一停一射的强光。她又转脸对李梅修:你喜欢海吗?

  李梅修没有回答,她安静地坐着,阳光下她的脸有些苍白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后来我们便分开了。1911年,父亲得到李伯伯从上海的来信,说是李梅修病故了,我们都很难过,我还写了一篇“祭亡友李梅修文”寄到上海去。

  东山海边日。

  莹哥穿着黑色带金线的军服,佩着一柄短短的军刀,骑在高大的白马上,在海边徐行。眼前的海没有金戈铁马的雄壮,多了些温柔与恬静。

  莹哥从马上跳下来。

  莹哥在沙滩上坐下来。

  白马亲热地绕在她的身边。

  莹哥向山那边望去,见山下有几个村里的小姑娘。她想起自己也该回家了。

  莹哥骑上白马向山下奔去。

  莹哥骑马向前跑,那几个村里的小姑娘,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,裹着很小的脚,艰难地迈步。

  莹哥从她们身边跃马经过。

  几个小姑娘惊奇地看着莹哥匆匆地走着。

  莹哥听到其中一个姑娘说:俺经常看见他在海边骑马,也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。

  莹哥转头望了望他们。

  莹哥心声:我多么希望这些村里的姑娘能和我一样有一双大脚,能和我一样骑着白马到处跑。

  莹哥拍拍白马的头,大白马扬起鬃毛四蹄腾起

  莹哥骑着大白马向炮台奔去。

  西院傍晚。

  吃罢晚饭,天阴了上来。

  杨福慈坐在椅上缝着衣服。

  谢葆璋在灯下看书。

  莹哥跑进屋,拉住父亲:父亲,带我去看星星。

  谢葆璋放下手里的书,笑说:外面的天阴了夜里会下雨,今天晚上就不去看星了。

  莹哥又走到母亲身旁,坐在母亲的旁边,挽住她的衣袖,央求母亲:妈,给我讲讲我幼年的事。

  杨福慈想了一会儿,脸上带着笑,用低低地声音说:你三个月了,经常生病。听见端药杯的人的脚步声,已知道啼哭。许多人围在床前,你只用乞怜的眼光望着我,似乎从人群里认出你的母亲。

  莹哥的泪水已盈满眼眶。

  母亲仍说着:你的弥月到了,穿的是你舅母送给你的水红绸子的衣服,戴着青缎沿边的大红帽子,抱着你来到厅堂前。看着你丰满红润的面庞,让我感到了骄傲。

  你七个月的时候,我们都在船上,我抱你站在阑旁。海波声中,你已会叫妈妈和姊姊了。你父亲为这事和我争起来,他说:世界上没有七个月就会说话的孩子。我说:莹哥七个月是会说话了。你总是笑着看你父亲和我善意的争执

  杨福慈看着莹哥专注的神情,接着往下讲:浓睡之中,猛然听得疯人呼叫的声音,你以为已被她们带去了。你头上出了冷汗,惊坐起来,揽住我,我向你解释和安慰。之后,你便睡着,我也不敢轻易的离开你的床前。

  莹哥听着竟呜咽起来。

  杨福慈停下来,安慰了她一会儿,又接着讲下去:有一次,你得了重病。地上铺着席子,我抱你在上面膝行。正是暑月,你父亲又不在家,你断断续续说的几句话,都不是三岁孩子说的话。我害怕极了,就打电报给你父亲,说我身体和灵魂都已不能再支持。忽然下了一阵大雨,我们都沉沉的睡着了。你又从死神的怀抱里挣脱出来。等你大了些,给你梳辫子成了不容易的事。你的头发又短,你又没有一刻肯安静,我没有办法,你父亲就来帮忙。他拿出照相机说:站好了,站好了,要照相了!你父亲假装作出要照相的样子。又短又粗的两个小辫子,好容易天天这样的将就地编好了。

  莹哥听到这,笑起来:我怎么从没想过跟父亲要照片看看。

  谢葆璋在一旁笑起来:你小时候调皮的事还不只这些。你三岁了或者快四岁了。我带你到兵舰上去,大家匆匆地替你换上衣服。到船上你只要我抱着,自己一步也不肯走。把你放到地上时,一跛一跛的。大家奇怪了。脱下靴子,发现了小木鹿。我和我的许多朋友都笑了。

  杨福慈笑了,莹哥伏在她的膝上含羞地笑了。

  杨福慈:你最怕我凝神,我至今不知是什么缘故。每次我稍微地呆了一呆,你就过来呼唤我,摇撼我,说:妈妈,你的眼睛怎么不动了?我有时喜欢你来抱住我,就故意地凝神不动。你自己却也喜欢凝神。天天吃着饭,呆呆地望着壁上的字画,桌上的钟和花瓶,一碗饭数米粒似的,吃了好几点钟。我急了,便把一切都挪移开。

  莹哥听着母亲讲这些事,脸上带着笑,眼里含着泪。

  杨福慈:陈妈的女儿宝姐,是你的女朋友。她来了,我就关你们俩个人在屋里,我去睡午觉。等我醒来,一切的玩具,小人小马,都当做船,漂浮在脸盆的水里,地上已是水汪汪的。

  莹哥:妈妈,宝姐是我的一个神秘的朋友,我不记得她,也不认识她。从妈妈的嘴里说出来,我才知道我还有这么一个朋友。她说完,就静静地伏在母亲的膝上,仰着脸问道:妈妈,你到底为什么爱我?

  杨福慈用她的面颊抵住女儿的前额,用柔和的语气说:不为什么,只因为你是我的女儿。

  莹哥深情地凝视着母亲。她发现,在母亲对自己童年的亲切的叙述中,完成了自己。

  莹哥的房间日。

  莹哥趴在桌上看英国著名作家狄更斯的《块肉余生述》(也就是《大卫考伯菲尔》)

  莹哥专注地读着。

  莹哥看到可怜的大卫,从虐待他的店主那儿出走,去投奔他的姨婆,旅途中饥寒交迫的时候,她的眼角流出了泪。

  莹哥一边流泪,一边掰她手里母亲给她当点心吃的小面包,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噻。

  杨福慈走进屋来,她看见了,就说:你这孩子真奇怪,有书看,有点心吃,你还哭!

  莹哥只是看着母亲,心想:我是想体会自己是幸福的。

  东院除夕夜。

  客厅内点起红红的蜡烛,供桌前摆着一桌丰盛的供品。

  屋外鞭炮声声。

  莹哥的几个堂哥哥、表哥哥都来了。他们拿着父亲给他们买的锣、鼓、二胡、洞 箫等乐器演奏起来。

  莹哥不会演奏,也怕放炮,她站在那儿,抬头看着水兵燃放的礼花在空中绽开七彩的虹霓。

  莹哥跑进屋里拿出几根“滴滴金”来放。一点点的金星就从小纸捻里放出来,没有震耳的声响,她却觉得那点点的金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好看。

  此时,莹哥忽然想起一个心愿,她一定要把这个心愿吐露给慈爱的父亲。

  书房夜晚。

  莹哥走进书房,她知道父亲一定在那儿看书。

  书房内非常的安静,谢葆璋在静静地读书。

  莹哥走近父亲的身边,轻声说:爹爹!

  谢葆璋抬起头来。

  莹哥说:我想看守灯塔去。

  谢葆璋说:也好,整年整月的看海——只是太冷寂一些。他说完,仍看他的书。

  莹哥又说:我不怕冷寂,真的,爹爹!

  谢葆璋放下书,说:真的便怎样?

  莹哥耸一耸肩说:看守灯塔是一种最伟大,最高尚,而又最有诗意的生活------

  谢葆璋点头说:这个自然!他说完,把身体往后靠着椅背,是预备长谈的姿势。

  莹哥仍旧站着,说:只要是一样的为人群服务,不是独善其身;我们固然不必避世。而因着性之相近,我们也不必‘避世!’

  谢葆璋笑着点头。

  莹哥接着说:避世而出家,是我所不屑做的,奈何以青年有为之身,受十方供养?

  谢葆璋只是笑着。

  莹哥勇敢地说:灯台守的别名,便是‘光明的使者’。他抛离田里,牺牲了家人骨肉的团聚,一切种种世界上耳目纷华的娱乐,来整年整月的对着渺茫无际的海天------

  谢葆璋说:和人群大陆隔离,是怎样的一种牺牲,这情绪,我们航海人真是透彻中道的了!说完,他微叹。

  莹哥急忙说:这在我并不是牺牲!我晚上举着火炬,登上天梯,我觉得有无上的倨傲与光荣。几多好男子,弄潮破浪,狎习了海上的腥风,驱使着如意的桅帆,自以为不可一世,而在狂飙浓雾,海上山立之顷,他们却捧盘屏息,凝注着这一点高悬闪烁的光明!这一点是警觉,是慰安,是导引,然而这一点是由我燃着!

  谢葆璋沉静的眼光中,似乎忽忽的起了回忆。

  莹哥说:晴明之日,海不扬波,我抱膝沙上,悠然看潮落星生。风雨之日,我倚窗观涛,听浪花怒撼崖石。我闭门读书,以海洋为师,以星月为友,这一切都是不变与永久。三五日一来的小艇上,我不断的得着世外的消息,和家人朋友的书函;似暂离又似永别的景况,使我们永驻在‘的的如水’的情谊之中。我可读一切的新书籍,我可写作,在文化上,我并不曾与世界隔绝。

  谢葆璋笑说:灯塔生活,固然极其超脱,而你的幻想,也未免过于美丽。倘若病起来,海水拍天之间,你可怎么办?

  莹哥也笑道:这个容易——一时虑不到这些!

  谢葆璋道:病只关你一身,误了燃灯,却是关于众生的光明------

  莹哥连忙说:所以我说这生活是伟大的!

  谢葆璋看我一笑,笑我词支,说:我知道你会登梯燃灯;但倘若有大风浓雾,触石沉舟的事,你须鸣枪,你须放艇------

  莹哥郑重的说:这一切,尤其是我所深爱的,为着自己,为着众生,我都愿学!

  谢葆璋无言,久久地看着女儿,笑道:你是男儿,是我的好儿子!

  莹哥走近一步说:假如我要得这种位置,东南沿海一带,爹爹总可为力?

  谢葆璋看着莹哥说:或者------但你为何说得这般的郑重?

  莹哥肃然道:我处心积虑已经三年了!

  谢葆璋敛容,沉思地抚着书角,半天才说:我没有不赞成,我无有不为力。为着去国离家,吸受海上腥风的航海者,我忍心舍遣我唯一的弱女,到岛山上点起光明。但是,唯一的条件,灯台守不要女孩子!

  莹哥的房间夜。

  莹哥躺在床上,乳母坐在旁边陪着她。

  窗外阵阵的爆竹声,还在年夜里炸响着。

  莹哥听着传到屋内的二胡、洞箫的声音,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。她的目光落在挂在窗前的佩刀上,她望着佩刀,呆坐着。

  窗外的鞭炮声已消失在夜色中。

  莹哥睡着了。梦中,她甜甜地笑了。

  东院日。

  这是正月初一的早晨。

  莹哥穿着新衣,正给父母亲拜年。

  莹哥拿着父亲给的包着红纸的压岁钱。

  莹哥打开,里面是一块墨西哥“站人”银元!

  莹哥高兴地走出来,心里盘算着:这能买好多的书。

  莹哥听见身后有人唤她:莹哥,莹哥------

  莹哥转头,表哥站在书斋前唤她。

  莹哥走过去。

  表哥笑了笑,说:附近几个村落“耍花会”的来了。

  莹哥:在哪?

  表哥:快到家门口了,走,去看去!

  莹哥和表哥匆匆地往门口走。

  门口日。

  莹哥和表哥站在门口。

  金沟寨的花会首先来了。“花会”都是村里人办的,有跑旱船的,有扮“王大娘锔大缸”的,扮女人的都是村里的年轻人,擦粉描眉,看上去很标致的!锣鼓在“花会”的前面做引导。很多小孩子跟在后面,又闹又嚷。

  “耍花会”到了门口,停下来演唱。周围自然围上一大圈人。

  莹哥听着唱词觉得很滑稽,她被逗得直笑。

  四周响起阵阵笑声。

  这个耍花会的走了,那一个花会又来了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那时代的风俗,是从正月初一到十五,是禁止屠宰的。在热闹的人丛中我没有看到母亲的影子。母亲想必又在忙碌着准备年饭。母亲在过年前,就买些肘子、猪蹄、鸡鸭之类煮好,用酱油、红糟和许多佐料,腌起来塞在大坛子里,还磨好多糯米水粉,做好白年糕。这些十分好吃的东西,我们都一直吃到元宵节!

  莹哥房间 冬日。

  天阴沉沉的,飘起了雪花。

  莹哥站在窗前向外望,周围一片雪白世界。那簇簇洁白的雪花正飘落下来,似在雪中撑开的一把把的小白伞。

  莹哥感到大雪挡不住她心中的对雪的亲近的渴望,她在屋里再也呆不住了。她要在雪原上跑,雪原上跳,雪原上大声的吼喊------

  西院日。

  院子里堆积着厚厚的雪,扫到路边的雪堆在那里足有半人多高。

  村童在那里嬉笑着堆雪人。他们用煤球给雪人“镶”上眼睛,把一块年糕捅进雪人的嘴里。

  村童们忙碌着,一个可爱、美丽的小雪人就站在雪地里,看上去小雪人还在微笑着,向村童咧开嘴笑。

  莹哥听到两个村童在说:金沟寨里老郝家娶亲,停在门洞里。接新娘的红轿子,半天抬不出来------

  村童们都在打雪仗,每人的脸、鼻子都被冻得红红的,也不管。

  莹哥用手将雪握成雪弹扔着,一个一个使劲扔着,她似在表达一种深埋在心底的誓言!

  四合院冬夜。

 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的夜晚,狂风在荒凉的东山上怒吼着。

  温暖的屋内。莹哥的母亲把同盟会的宣传品,紧紧地卷起来,一卷一卷地装在肉松筒里,又用红纸把筒口封起来。

  莹哥帮着母亲忙着。

  杨福慈小声地郑重地说:这都是同盟会的宣传品,你千万不要说出去。

  莹哥会意地点点头。

  莹哥的房间日。

  冬天远去了。温暖的阳光透过雕饰的窗棂照进了屋内。

  房檐上不会再有冰凉的水滴落到莹哥的头上。

  莹哥又可以去看海了。

  东山海边日。

  山绿。水蓝。沙黄。

  莹哥在松软的沙滩上骑着大白马。她向海望去:大海像脱去了厚重的冬装。阳光下,那海上的粼粼波光,好似给海披上一件春的羽衣。

  莹哥仰卧在沙滩上,她呼吸着清新的气息,湿润的海风轻拂过脸颊,她对海有了种分别后又相逢的感情。

  莹哥的心中默默地念着:大海,我会永远与你相伴。

  东山海边黄昏。

  谢葆璋带着莹哥到海边散步。

  谢葆璋不换便服,只把白色制服上的黑地金线的肩章取了下来。

  莹哥不解地问父亲:为什么要把肩章取下来?

  谢葆璋回答说:要是带着肩章,走在路上学生们看见了就要向我立正行礼。

  谢葆璋和莹哥在沙滩上面海而坐。

  夕阳慢慢落下,晚霞映衬着天空,远望去火红满天;对面的芝罘岛上的灯塔,一闪一闪地射出金色的光亮。

  谢葆璋双手抱膝坐在沙滩上,沉默着,没对莹哥说一句话。

  莹哥只听到海浪的声音和他们俩人均匀的呼吸声。

  莹哥挨过去,用头顶着父亲的手臂,说:爹爹,你说这小岛上的灯塔不是很好看么?烟台海边就是美,不是吗?

  谢葆璋不似平时那样多话,他摇头慨叹地说:中国北方海岸好看的港湾多的是,何止一个烟台?你没有去过就是了。

  莹哥瞪着眼等父亲说下去。

  谢葆璋用手拂弄着身旁的沙子,说:比如威海卫,大连湾,青岛,都是很好很美的------

  莹哥:爹爹,你哪时带我去看一看?

  谢葆璋拣起一块卵石,狠狠地向海仍去,说:现在我不愿意去!你知道,那些港口现在都不是我们中国人管的,威海卫是被英国人占的,大连是被日本人占的,青岛是被德国人占的,只有,只有烟台是我们的,我们自己的一个不冻港!

  谢葆璋激愤地接着说:为什么我们把海军学校建设在这海边偏僻的山窝里?我们是被挤到这里来的呵。这里僻静,海滩好,学生们可以练习游泳、划船、打靶等等。将来我们要夺回威海、大连、青岛,非有强大的海军不可。现在大家争的是海上霸权呵!

  谢葆璋停了停,说:我参加过甲午海战,我是威远战舰上的枪炮副。开战的那一天,站在我身旁的战友就被敌人的炮弹打穿了腹部,把肠子都打溅在烟囱上!炮火停歇以后,我把战友的在烟囱上烤焦的肠子撕下来,放进他的遗体的腔子里。这些事,都像今天的事情一样,永远挂在我的眼前,这仇不报是不行的!我们受着外来强敌的欺凌,死的人,赔的款,割的地还少吗?

  莹哥似懂非懂地听着,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。

  谢葆璋继续着他的话:这以后,我在巡洋舰上的时候,还常常到外国去访问。英国、日本、法国、意大利------我觉得到哪里我都抬不起头来!你不到外国,不知道中国的可爱,离中国越远,就对她越亲。但是我们多么可怜呵,不振兴起来,就会被人家瓜分了去。可是我们现在难关多得很,上头腐败得------

  谢葆璋突然停住了,注视着莹哥。他站起身来,拉起莹哥的说:不早了,我们回去吧!

  莹哥跟在父亲后面往家走去。

  谢葆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着。

  莹哥走着,心异为沉重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第三个厚的圆片,不是大海,不是绿荫,是什么?我不知道!

  东院日。

  书斋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一道缝。莹哥从书斋内探头向外看了看,见没有人,她把偷来的书塞进上衣内。这些书都是《天讨》之类的同盟会的宣传册子。

  莹哥轻轻地带上书斋的门,跑去。

  东院书斋日。

  莹哥怀揣着同盟会的宣传册子跑到书斋门前,门轻轻地关上,莹哥把书放回书斋。

  一会儿,莹哥走出来,她把房门带上,悄悄地向西院跑去。

  东院日。

  莹哥经过客厅门前时怔住了。

  莹哥看到父亲与一位穿官服、戴朝珠的人匆匆进了客厅。

  客厅的门重重地关了,莹哥好奇地看着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1910年,我的三弟出世了。就在着之后不久,海军学校发生了风潮。

  西院日。

  杨福慈坐在那,亲手缝制布衣,莹哥在一旁看着。

  谢葆璋神色略带些慌张地走进。

  杨福慈忙站起:你这是怎么了?

  莹哥也疑惑地看着父亲。

  谢葆璋叹息一声,说:海军大臣载洵,到烟台海军学校视察过一次。回京后,便从北京贵胄学堂派来了二十名满族学生,到海军学校学习。这本是件好事,可在今年春季运动会上,为着争夺一项锦标,一两年中蕴积的满汉学生之间的矛盾表面化了!这一场风潮闹得很凶,北京就派来了一个调查员郑汝成,来查办这个案子。

  莹哥惊奇地看着父亲,她虽然不是非常明白,却也有些听懂了父亲的话。

  杨福慈:他不是你的同学吗?怎么不帮帮你?

  谢葆璋:他背地里来告诉我,说是这几年来一直有人在北京告我是“乱党”,并说海军学校学生中有许多同盟会员------还说学校图书室订阅的,都是《民呼报》之

  类,说我有替同盟会宣传的报纸为证等等。他劝我立即辞职,免得落个“撤职查办”。

  杨福慈说:那你就辞职吧!

  谢葆璋:我同意了。我的几位同事也和我一起递了辞呈。

  杨福慈:这倒也好,省得宦海沉浮,让我天天为你担心。

  谢葆璋:你与孩子们收拾一下,我们要尽快回故乡。只是我们的小女儿,她以后再难看到大海了。他说完,一脸忧郁地迈出院门。

  莹哥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父亲的身上。

  父亲走出,莹哥才把目光收回。

  莹哥转过脸来看着母亲,说:妈,中国有个孙中山,他兴办同盟会,要推翻大清朝,推行三民主义,救国救民------

  母亲点了点头。她又开始缝布衣。

  莹哥想了想,说:妈,我能去对大海说再见吗?

  杨福慈微笑着,用手爱抚地摸着莹哥的头,唤着她的乳名:莹哥,你当然可以去了,但要记住天黑前回来------

  没等母亲说完,屋里早已不见莹哥的身影。

  东山海边傍晚。

  莹哥独自一人凝立海边。

  凉风吹来,咸腥的海水味扑进她的鼻孔。

  莹哥贪婪地呼吸着。

  不远处,有几只捕渔归来的木船憩息在浅滩。

  莹哥冲海大声喊着:再见,大海;大海,再见。

  莹哥大声地喊着,泪水却涌满眼眶。

  莹哥的眼前出现:

  莹哥女扮男装,骑着大白马,挎着鸟枪,在海风奔跑。------

  海边生活的一切回忆,在莹哥眼前迭连出现,她的眼睛模糊了。

  东山海边日。

  谢葆璋与前来送他的朋友、同事和学生告别。

  莹哥放眼望去:海军学校还在那里,她住过的四合院还在那里,芝罘岛的灯塔依然还矗立在那里。

  芝罘湾日。

  一艘轮船从港里驶出。

  杨福慈领着莹哥站在船头。

  谢葆璋久久地站在船头。

  轮船渐渐远去。

  (冰心画外音):离开烟台不久,振奋人心的辛亥革命在这年的10月10日发生了!我们在回到福州的中途,在上海虹口住了一个多月。我们每天都在抢着等着看报。报上以黎元洪将军署名从湖北武昌拍出的起义的电报,写得慷慨激昂,篇末都是以“黎元洪血叩”收尾。这时大家都纷纷捐款劳军,我记得我也把攒下的10块压岁钱,送到电报馆去捐献,收条的上款还写有“幼女谢婉莹君”字样。

  轮船渐渐远去。

  (冰心的画外音):童年呵!是梦中的真,是真中的梦,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------

  轮船渐渐远去,远去------

  (剧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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